身穿旗袍、腳踏高跟鞋的時髦公娼
王阿姨在大同區待了四十多年,輾轉在幾家不同的娼館做管理。她的工作包括管理牌子(收錢)、打掃整理,還要照顧小姐們的三餐。
提起過去娼館興盛時期的景況,她有點感慨。民國四十幾年的光復初期,歸綏街兩旁都是娼館。單號那面娼館比較大間,一樓是休息的地方,二樓則是可以喝酒吃菜的「酒番」。有些娼館門口會有年輕小夥子在外面招攬客人,也跑腿幫忙給客人送酒菜。酒番也有陪侍的小姐,通常客人在樓上吃飽喝足後,就會下來,到一樓的娼館點小姐。
那時候,歸綏街入夜後總是熱鬧非凡,持續到清晨。幾乎每家的公娼館都是門庭若市,小姐一整個晚上接客都接不停。和老闆的分帳方式,跟現在一樣,也是三七分,老闆三,小姐七。
那時的公娼館有分為甲級和乙級、丙級,王阿姨工作的甲級娼館一節要40元,乙級、丙級較便宜。王阿姨說,以當時的物價來比較的話,那時陽春麵一碗才約一塊五!所以對一般市井小民來說,其實是蠻昂貴的花費。後來大概是以一年10塊左右的幅度在漲價,到今天,所有的公娼館都是1節15分鐘1000元。
不過甲級的小姐比較講究,大家會找裁縫師傅來,訂做樣式一致的旗袍。大家就會講好,今天要穿什麼樣子的衣服、配什麼皮鞋(那時高跟皮鞋可是時髦的高級品),一字排開,整齊又美觀!小姐也都年輕漂亮。而乙級的則較為隨便,還會穿著拖鞋。
在阿姨的印象中,大部份的小姐是本省人,從宜蘭東部和南部上來的都有。而會去甲級消費的客人,外省人較多,大都是三、四十歲以上的;還有由三七仔帶來的日本人和香港人觀光客。說著說著,她翻出了一堆和以前小姐們合照的相片,哪一個小姐在幾號(門牌號碼)娼館做了多久,哪個是當時的紅牌。她說這幾個小姐,現在也和她一樣,都做阿媽了吧。
紳士、易裝者和新郎
阿秀身型苗條,有雙纖細的美腿。她心目中的好客人,是比較「紳士」的,不會亂摸,會尊重她的。偶爾有客人會時間還沒到,很快就做完,但是還會多給一些、兩節、三節的錢,可是據阿秀說,這種客人是少之又少。
天氣冷,身上衣服穿穿脫脫不會很容易感冒嗎?阿秀說,有時候天氣真的很冷,也有客人會很體貼,叫她不用脫了。「也有那種年紀很大的,冬天怕冷,衣服都穿好幾層,」她指指床尾牆上的一排掛勾,「這一整排都還不夠掛啦!免笑,真的是這樣。年紀大,動作又慢,衣服又多,光是脫就要脫很久,我就乾脆跟他講,叫他慢慢脫,我待會再進來……」
「我碰過一個客人,他手裡提一個皮箱,進來打開一看,通通都是女人的東西。他也一樣買時間哦,可是不打炮,就是躺在床上,叫你幫他化妝啊,帶女人的假髮啊,裝扮的很妖艷這樣,然後起來在這裡(房裡)走來走去,要你欣賞。」
「還有一個客人,來的時候也是帶好大一個皮箱。它裡面是一件紗做的,像新娘服那樣的衣服,他就要我穿上新娘服,在房裡走一走給他看,就有點像是啊,我是他的新娘這樣。他會打炮,大概五、六十歲左右。以前偶爾會來,但是我已經好幾年沒有看過他了。」有沒有問過那個客人,為什麼要這樣做?阿秀猶豫了一下,搖搖頭,只說至少六、七年沒有再看見他了。
公娼的專業
八十九年六月底,一個平常的夜晚,大同區公娼自治會卻接到一通很不平常的電話。電話那頭,是高等法院某法官的助理。助理說,有個強暴案正在審理,希望可以借助公娼的專業。
事情的經過是這樣:有位女子到法院控告有位男性強暴她,而男性不承認。法官在隔離審問時,詢問女子可記得該名男性有何身體特徵,女子說,沒有。法官再轉而問男性,男性說,他的生殖器有入珠,特徵明顯,如果女子說不出來顯然是女子說謊。為了判定誰是誰非,法官助理很客氣的請問,公娼一定經常遇到各式各樣的客人,是否可以請公娼從專業經驗上回答,有沒有入珠到底是否可從外觀看出,或性交、口交時分辨出來?
為了這個請託,我跑了大同五家公娼館,發現這個問題對她們而言果然易如反掌,因為她們都有這樣的經驗。於是大家很熱心的提供各種經驗資料,包括入珠男性勃起前和勃起後的外觀上有何差異,與入珠男性性交時產生的疼痛會因入珠數目多寡、入珠位置、插入時間而有什麼樣的分別…等等。
後來法官助理告訴我,當法官見到回文時有多驚訝:「原來公娼在這方面的經驗確實豐富到形成一種專業!」
公娼與娼館老闆的關係
不知道為什麼,在中國的各種文化素材裡,娼館的老闆,不,要叫「老鴇」,一直都是十惡不赦的吸血鬼。然而,跟公娼接觸之後,我聽到看到許多老闆對待小姐的方式,有的老闆確實很惡質,有的老闆卻很照顧小姐。
惡老闆會有報應
真真的老闆就是一個很典型的惡老闆。真真十四五歲時,就因為父親從貨車上摔下來,亟需一筆龐大的醫藥費而從娼。當時家裡跟老闆先預支了一大筆錢,然後約定真真進入娼館兩年內的收入全歸老闆所有。那個老闆幾乎是盡其所能的剝削小姐,幫未發育完全的小姐施打賀爾蒙,一天只給一頓飯,吃不飽也穿不暖,連生病了都因為怕小姐會趁看醫生時偷跑掉,而不准小姐去醫院,只叫藥房的老闆來幫小姐打點滴吃藥。
面對如此惡行惡狀的老闆,真真雖然無法逃掉,但她也不願跟這樣的老闆同流合污。因此,當真真的約期到期之時,真真的老闆叫她回台東老家為招攬其它的少女來娼館賣淫,她完全不願意,甚至當老闆以邀真真合夥來利誘時,她還是堅定的拒絕了。
現在和真真聊起過去的老闆,她會說「這種人喔,有報應啦,最後還不是病死在床上,還禍延子孫!」
生活中的照顧
菁菁和阿玉姨又是另外一種典型。
菁菁養了十年的狗兒去世了,狗兒叫「阿乖」,早在過世前半年就開始生病,一生病,菁菁就帶牠去給獸醫看,打針、看護,花了很多錢。一天,來上班前,菁菁還帶阿乖去公園「吸土氣」,想讓阿乖舒服一點;一進店裡,卻馬上接到小女兒的電話,說阿乖死了!
菁菁頓時放聲大哭,我在旁邊也被她的哭聲引的淚從中來。
沒想到,菁菁大哭稍歇之後,第一個動作竟然是去隔壁的老闆家找老闆:
「阿玉姨!我的阿乖死了啦,你說要怎麼處理?」
阿玉姨連忙探出頭來說:
「你就打XX電話問,那裡有幫狗火化的地方,那邊的老闆就會開車來幫你把狗再去火化,再把骨灰留給你作紀念啦!」
那次的經驗讓我深刻的感覺到阿玉姨在菁菁生活裡扮演的重要角色。後來,菁菁也曾跟我提到,上班這麼多年來,總是阿玉姨教她要怎麼運用錢財(標會、儲蓄……),也是阿玉姨教她「利息」怎麼算,「循環利息」又是怎麼回事;甚至於,阿玉姨還會提醒她,如果需要借貸,不要跟XX借,因為利息太高划不來。阿玉姨和菁菁的關係,套句菁菁自己的話—
「其實我是很受阿玉姨照顧的。」